永遠的獨運革命家

最近剛舉辦的台灣正名運動，出現了八十五歲高齡的史明老先生，其經典作品「台灣人四百年史」是台灣獨立運動過程不可或缺的理論著作，鄭南榕、盧修一、黃華等人都受到老先生的啟蒙，六日他拄著枴杖全程參加遊行活動，他在接受本報專訪時，暢談其一生的歷程和對台獨運動的檢視，同時也發表他對李登輝、陳水扁、連戰和宋楚瑜在國家認同方面的看法。他說，他一生都是左派的信徒，不管是國民黨或是海外同志，曾以為他是共產黨員，且列為頭號通緝犯，但是他首次透露，他從來沒有加入共產黨成為黨員。而至今他對自己的期待仍然是奉獻心力給台獨運動，他感性地說，「活到死，做到死」。同時他也期勉台灣人不要再停留在感情的層次，能夠真正建立起「台灣民族」的理念。

中華民國體制應被拔除

以下是專訪內容:

問：過去大家追求台灣獨立，現在則講正名運動，對於這樣的轉變，您的看法怎樣？

答：1950、1960年代，台灣人到海外去的時候，問說你是那裡人，人家會說「我是中國人」，那時候開始，獨立運動就是正名運動，只是那時候沒有「正名運動」這句話。1970、1980年代兩蔣死後，海外的獨立運動已有相當發展，島內民主運動也開始發展，尤其李登輝以民主為號召，台灣人的台灣意識空前提高，台灣大眾對台灣人出頭天、獨立的慾望也大起來。在現在這個階段，以正名運動為主題，當然「無歹」，但是和早期的正名運動有不一樣的地方。也就是說你是什麼人，我是台灣人，這是正名運動，但這樣還不夠。現在要問的是台灣人要怎麼辦？台灣人要提出台灣人要獨立、要建國，要出頭天，才能有效、具體的提高一般大眾政治慾望和方向。

問：主張正名者認為台灣已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，只是國名為中華民國，因此主張更改國名就可以了，但是你似乎認為改國名還不夠？

答：對。這樣的說法是牽強附會。蔣介石死了，但是蔣介石統治的體制還在，中華民國還存在。如果中華民國的體制還在的話，就不等於台灣人的獨立。如果只是換朝代，沒有換體制的話，也就是沒有革命成功。中華民國的體制拿掉，才是台灣獨立運動的大前提。如果只有改名字的話，只是朝代的代替，不是體制的代替。

連戰宋楚瑜最後將滅亡

問:前年支持者幫您過壽並成立史明教育基金會時，人家說您是「革命家」，而李前總統則說自己是「行動者」，對於這樣的評語，您感受如何？

答:這是李先生的看法，我沒有意見。台灣獨立運動自廖文毅開始。而我從1950年代就開始搞地下革命運動。1960、1970年代國民黨最兇惡的時候，我就是以牙還牙。我們燒了六輛火車，一共有七組人在台灣搞地下武裝革命行動，鄭評因為這樣被槍斃。當年台北鐵路局工廠被燒(現北門郵政局對面的鐵路局)，也是我們做的事情。這些評語是否恰當，由大家來評斷。

問：您怎麼看李先生在台灣獨立運動所做的努力？

答：李先生曾經擔任國民黨最高的幹部，他是國民黨的人，這是不可否認的。但是在蔣經國死後，李先生有開一扇窗，讓自由、民主的空氣流進台灣，這是他在台灣的歷史地位。

問：那麼您怎麼看陳水扁總統的努力？

答：我都只有誇獎他，沒有批評他的話。陳水扁是台灣人四百年來第一位的總統，這是他的歷史地位。

問：您怎麼看連戰和宋楚瑜這組候選人的表現？

答：他們終將滅亡，他們在政治上沒有理想，他們的維持現況就是對將來沒有目標。他們還是在吸收過去的特權，只是維持保守的既得特權。他們要的只是維持殖民體制，和台灣出頭天有正面的衝突。連宋的想法就像是「割豆腐」，只是在割豆腐、一塊塊割來吃。但是台灣人還是不能把責任全歸給國民黨，自己要反省，不管是政治、經濟都有需要改變的地方，以為罵國民黨就是進步，這樣不好，這樣根本沒有反省，說別人不好，不能解決問題。社會道德敗壞、政治的紊亂，大家都要負起責任來。

提高人性水準才是左派

問：人家稱呼您是左派台獨的導師，您認為左派是什麼？台灣有沒有左派？

答：什麼是左派？台灣人沒有讀左派的書。但是台灣人常常講說你是左派，你不是左派，而且要中傷人的時候就說你是左派。過去蔣介石說我是共產黨，是左派，而有些搞獨立運動者也說我是左派，但都是中傷的話。一般人以為史達林、毛澤東是左派，但史、毛都是獨裁者，不算是左派。左派是有哲學根據的，西洋哲學裡，17、18、19世紀時，有一些站在勞工大眾的立場來觀察分析社會，從人性、自由、平等的立場來看待問題，提高人性的水準才是左派。

我曾在中國華北八年，1945年中國土改殺了兩千萬人，後來的文革又殺了一千萬人，他們不是在恢復人性，是在毀滅人性。今天是我第一次講，我從來沒有加入共產黨，如果我還留在中國，我也會有一定的地位，但就是看到中共這樣殺人，1949年我就趁機溜回台灣。另外，我和台灣共產黨的人不認識，謝雪紅1928年成立台灣共產黨時，我只有十歲，而1945年蔡孝乾、蘇新、吳克泰、蔡子民這些舊共產黨員，我當時在中國華北，所以也不認識。1970年蘇慶黎、陳映真他們組夏潮時，我人在日本，也沒有接觸。

台灣民族理念沒去宣揚

問：台灣獨立運動自海外到國內推動這麼久，為什麼還是無法實現獨立建國的理想，您認為問題出在那裡？要加強什麼？

答：最沒有進步的是知識分子，知識分子是要提出新的思想、科學給一般大眾，提高文化水準、經濟社會的實力，這都是知識分子該做的事情，但這些海外回來的都沒有做。很多人都去選舉，但選後就不認識了，沒有站在台灣人的立場，理念模糊、立場動搖，也沒有合乎現實的戰略和戰術。以前說要殺、要割國民黨，現在卻利用其體制吸人民的血汗錢享受，這是台灣人的獨立嗎？1950年代大家對國民黨的仇恨，引起台灣人的同感，但這是感情的層次，而感情不能改變現實，重要是要提高理性的層次。需要解決地是為什麼台灣要獨立，要什麼樣的社會，台灣人的社會和蔣介石的社會有什麼不一樣？非洲、亞洲、拉丁美洲的殖民地都已經獨立了，為什麼台灣還要外來政權統治？這是要解決、要做的任務。

但這些海外回來的知識分子都沒有做，還是停留在感情層次。台獨沒有明確的戰略和戰術，也就是台灣民族的理念，沒有去建立去宣揚。國民黨可以講中華民族、三民主義，中共要併吞台灣可以講共產主義和中華民族，但是台灣要獨立卻拿不出理念來，這要怎麼和國民黨拼？要怎麼團結？

問：您一生貢獻給獨立台灣運動，至今您認為有什麼成就？

答：我談不到成就。台獨運動還是茫茫渺渺，我只能活到死、做到死。

問：有沒有讓您感到欣慰的地方？

答：我一心一意為台灣，老老實實做獨立，一切行動對歷史交代。但願對我所做的事情忠誠，言論一致，講到說到，做不到就不煽動。另外，就是對台灣負責。

問：那您認為台灣還要加強什麼？

答：第一要加強台灣人的志氣、心靈和社會道德規範。第二是要有明確的理念，台灣民族主義沒有拿出來宣揚，都還停留在感情層次；立場要屹立不搖，不是一下子中華民國萬歲，一下子台灣萬歲，台灣要走向那裡要明確。第三則是要把理念、立場和現實結合起來，合乎現實的戰略和戰術。 .....2003-09-08【台灣日報】